漠北的风卷着黄沙,将顾明棠的茜色襦裙染成土黄。她躲在烽燧废墟后,摸出陆衡的“长宁”玉佩。七道裂痕贯穿玉面,那是他替她挡下第七刀时留下的。指尖抚过裂痕,忽然触到一处凸起的纹路——在“宁”字的折笔处,竟有个极小的机关。
“咔嗒”。
玉佩裂开两半,掉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。顾明棠屏住呼吸展开,母亲的字迹在月光下洇开:
阿意亲启:当年纵火者非陆家首谋,乃裴氏联合突厥欲夺军饷。你父为护北疆防线,自愿担下贪墨之名,以死换得顾家旧部潜入突厥腹地。若你见此信,速往漠北‘风字营’,找风叔取玄鸟翎羽,可号令西路军。另,你颈后朱砂痣实为胎记,与……
字迹戛然而止,纸角有火烧痕迹。顾明棠浑身发冷,终于明白为何陆家不灭她反而养虎为患——他们需要她引出真正的秘宝,却不知父亲用生命布了局中局,将贪墨的脏水引向裴家,保住了顾家军的清白。
“小姐,前方就是风字营旧址。”赶车的老仆掀开帘幕,正是当年顾府的马夫陈叔。他眼角的刀疤在火光中跳动,“不过七年来,漠北流寇横行,怕是……”
话音未落,箭矢破空而来!顾明棠本能扑倒,车帘被射穿,箭头挂着枚银杏叶——裴家的标记。她摸出兵符,青铜表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忽然想起陆衡临终前的话:“兵符认主,见印如见顾老将军。”
“陈叔,往西南戈壁走!”她扯断车帘,将碎瓷片按在兵符凹槽处,“那里有废弃的烽燧群,可暂避追兵。”
马车在沙砾上颠簸,顾明棠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。她掀开暗格,取出母亲的锦囊,里面除了半颗珍珠,还有枚刻着“棠”字的银戒——那是她周岁时父亲送的礼物,戒面内侧刻着顾家军的狼首图腾。
“小姐,快看!”陈叔突然急停。顾明棠抬头,只见漫天黄沙中,矗立着一座坍塌的烽燧,墙壁上用刀刻着半只玄鸟,正是顾家旧部的联络标记。她心跳加速,跳下马车时,瞥见烽燧阴影里闪过一道白影。
“谁?”她握紧短刀,镯子内侧的海棠花与墙壁图腾共鸣,发出淡淡金光。白影顿住,露出半张脸——鬓边银簪的竹节纹路,竟与她的“棠意”簪完全一致。
“阿意。”那声音像被风沙磨过的丝绸,熟悉得令人窒息。顾明棠浑身血液凝固,这个称呼,只有母亲才会唤。
“娘?”她踉跄着上前,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猛地止步。那女子眼角有与母亲相似的笑纹,却比记忆中的母亲年轻许多,至多不过三十岁。更令她心悸的是,女子耳后没有朱砂痣,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斜贯至下颌的伤疤,形状竟与兵符上的玄鸟羽翼吻合。
“我不是你娘。”女子掀开斗笠,露出满头白发,“但我是她的孪生妹妹,你的姨母,顾明薇。”
顾明棠瞳孔骤缩。她从未听母亲提过有个妹妹,可那眉眼,那银簪,还有说话时习惯性抚弄戒指的动作,与母亲分毫不差。
“当年大火,你母亲将你塞进密道后,让我带着兵符碎片逃往漠北。”顾明薇抬手,露出腕间与顾明棠同款的镯子,只是内侧刻的是“棠”字,“我们本约好三年后在寒山寺会合,却不想……”
她声音哽咽,指尖划过伤疤:“却不想裴家的人追来,为了保护兵符,我不得不自毁容貌,假死埋名。”
顾明棠忽然想起母亲绝笔信中未写完的话:“你颈后朱砂痣实为胎记,与……”原来那胎记是顾家女眷的血脉标记,而姨母的伤疤,正是为了掩盖相同的印记。
“兵符呢?”顾明薇目光落在她怀中,“是否完整?”
顾明棠正要开口,烽燧外突然传来箭矢破空声。陈叔闷哼倒地,一支银杏叶箭钉入他咽喉。她转头,只见二十名裴家暗卫己将烽燧包围,为首者摘下面罩——竟是本该死在寒山寺的裴将军。
“顾明棠,交出兵符,饶你不死。”男人的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,正是被她碎瓷片划伤的位置,“你以为陆衡真的死了?他不过是我安插在陆家的棋子,现在,该让你们团聚了。”
顾明棠浑身发冷。原来一切都是裴将军的算计,陆衡的“牺牲”不过是苦肉计,为的就是让她放下戒备,交出兵符。她望向姨母,却发现顾明薇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镇定,右手己悄悄按上腰间的皮囊。
“裴将军,你以为顾家军会听你号令?”顾明薇忽然冷笑,扯开衣襟,露出心口的狼首刺青,“风字营的人,只认玄鸟翎羽。”
她掏出一支鎏金翎羽,往空中一抛。烽燧废墟下突然传来石块移动的声响,数十名身着灰甲的士兵破土而出,甲胄上的狼首纹与裴将军小臂上的刺青一模一样。
“你……你是风字营的人?”裴将军脸色剧变,“不可能,风叔明明……”
“风叔?”顾明薇挥手,一名独眼老兵掀开面甲,正是母亲信中提到的风叔,“他七年前就将指挥权交给了我。裴将军,你以为买通几个暗卫,就能掌控顾家旧部?”
顾明棠终于明白,为何姨母能在漠北立足——她根本不是柔弱的女子,而是父亲亲封的风字营统领。而裴将军,这个自以为掌控全局的人,不过是跳梁小丑。
“杀!”裴将军怒吼,暗卫挥刀冲来。顾明薇旋身甩出银簪,竹节瞬间展开成九节鞭,鞭梢缠着磷粉,在沙地上划出幽蓝火光。顾明棠摸出兵符,青铜符文突然发出强光,竟将冲来的暗卫震退数步。
“阿意,带着翎羽去中军帐!”顾明薇甩鞭缠住裴将军,“风叔会带你启动‘玄鸟归巢’阵,那是你父亲留给陆家的礼物!”
顾明棠转身狂奔,却在绕过烽燧时,撞上一道纤细的身影。沈知瑶穿着顾家旧部的灰甲,脸上的烧伤疤痕被涂成狼首图腾,手中握着半枚刻着“玄鸟”的玉佩,正是姨母当年遗失的那枚。
“顾明棠,好久不见。”她抬手,枪口对准顾明棠眉心,“你的好姨母没告诉你吧?当年她为了独吞兵符,亲手杀了我弟弟,现在,我要她血债血偿!”
顾明棠瞳孔骤缩。沈知瑶身后,数十名士兵举起弩弓,箭头全都涂着磷粉。而在更远的沙丘后,隐约可见陆家的玄色军旗——原来裴将军与陆家早己勾结,所谓的“复仇”,不过是引她入瓮的圈套。
“你以为拿到兵符就能号令三军?”沈知瑶逼近半步,枪口抵住她额头,“实话告诉你,真正的兵符在七年前就被你父亲毁掉了,现在你手里的,不过是个诱饵!”
顾明棠浑身血液凝固。她想起陆衡临终前的微笑,想起他眼中的海棠花纹路——原来他早就知道兵符是假的,却依然用生命为她争取时间,为的就是让姨母启动真正的杀招。
“玄鸟归巢,其实是自爆机关。”沈知瑶扯动嘴角,“你父亲当年设下这个局,就是为了让所有觊觎秘宝的人同归于尽。而你,还有你那位好姨母,就要成为陪葬品了。”
远处传来顾明薇的惊呼声。顾明棠转头,看见姨母被裴将军的刀抵住咽喉,风叔倒在血泊中,烽燧下的地道口涌出浓烟。她终于明白,母亲绝笔信中未说完的话——颈后胎记不仅是血脉标记,更是启动机关的钥匙。
“动手吧。”她闭眼,将兵符按在沈知瑶手中玉佩上,“但我要你答应,放过姨母。”
“我从不答应死人的请求。”沈知瑶扣动扳机,却在这时,顾明棠颈后胎记突然发出强光,兵符与玉佩同时炸裂,一道光柱首冲天际,在夜空中投出巨大的玄鸟虚影。
“不——!”裴将军的怒吼被爆炸声吞没。顾明棠感觉自己被气浪掀飞,坠落途中,她看见姨母挣脱发簪,九节鞭缠上裴将军脖颈,而沈知瑶的枪口转向了自己——那枚涂着磷粉的子弹,正对着她眉心。
“阿意!”顾明薇的呐喊混着风沙灌入耳中。顾明棠闭上眼,却在这时,听见一声熟悉的鹰啸。她猛地睁眼,看见天际掠过一只金鹰,爪间抓着半卷羊皮纸,纸上“玄鸟”二字与她胎记共鸣,竟将爆炸的火光凝成一道屏障。
“是顾老将军的信鸽!”风叔的声音从废墟传来,“小姐,快接住!”
羊皮纸落在顾明棠手中,展开的瞬间,她泪如雨下。那是父亲的笔迹,最后的军令:
玄鸟归巢,忠魂不灭。吾女明棠,可代父击鼓点兵。
爆炸声渐弱,顾明棠摸出陆衡的玉佩碎片,将它按在兵符残骸上。奇迹般地,碎片竟与青铜熔液融合,形成一枚新的印记——狼首与玄鸟交缠,正是顾家军的新图腾。
“起来。”顾明薇的手伸来,她的银簪己断成两半,却依然紧紧攥着,“你父亲用生命守住的,不是兵符,是人心。现在,该让那些背叛者看看,什么是真正的顾家军。”
顾明棠抬头,看见烽燧废墟上,无数灰甲士兵正从地道涌出,他们摘下头盔,露出额角的狼首刺青——与陆衡、裴将军的一模一样,却多了一滴血泪,那是为顾家满门流的。
沈知瑶踉跄后退,枪口终于垂下:“为什么……他们为何听你的?”
“因为他们知道,”顾明棠握紧新铸的印记,胎记与镯子同时发烫,“真正的背叛者不是顾家,是你们。而我,顾明棠,是顾老将军唯一的血脉,是他们誓死效忠的人。”
沙丘后传来马蹄声,这次不是追兵,而是数百骑灰甲军,为首者举着狼首玄鸟旗,正是七年前消失的顾家先锋营。顾明薇将九节鞭缠在顾明棠腰间,银簪的断口处,隐约可见“棠”字刻痕。
“该回去了。”她轻声道,“陆家的春祭不过是开场戏,真正的棋局,才刚刚开始。”
顾明棠望向东南方,那里有陆家的方向,有寒山寺的废墟,还有兄长沉睡的地方。她摸出碎瓷片,“活下去”三字己被鲜血浸透,却在这时,碎片边缘竟映出一道人影——那是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,立在火光中,耳后朱砂痣与她分毫不差,手中握着半支银簪,簪头刻着“意”字。
“母亲……”她轻声呢喃,镯子内侧的海棠花突然绽放,与碎瓷、玉佩、翎羽共鸣,在沙地上投出完整的“棠意”图腾。
漠北的风掠过军旗,狼首玄鸟在月光下展翅。顾明棠翻身上马,手中印记发出柔光,所到之处,灰甲军纷纷单膝跪地。她知道,这不是复仇的终点,而是顾家军重生的起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