寿宴第三盏茶过,沈知瑶忽然起身,翟衣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骄矜的光:“今日老太太寿辰,孙女备了份薄礼,还请您赏脸过目。”
老夫人徐氏抬手示意,丫鬟立刻捧来鎏金锦盒。沈知瑶亲自打开,露出一对三尺高的珊瑚树,枝头缀满东珠与红宝石,在灯光下璀璨夺目。“这是父亲让人从南海寻的千年珊瑚。”沈知瑶笑道,目光扫过沈知意,“听闻老祖宗爱赏雪景,这珊瑚红配白雪,当是一绝。”
文官女眷席传来惊呼,周雨薇夸张地拍手:“太美了!二小姐这份孝心,真是天地可鉴!”“确是佳品。”徐氏淡淡评价,目光却落在珊瑚树底座的牡丹纹上,那是陆氏娘家的族纹,太过张扬,倒失了寿宴的雅致。
沈知瑶误以为祖母满意,愈发得意:“大姐呢?听闻你也准备了寿礼,莫不是要藏到散席才拿出来?”
厅内霎时静了静,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沈知意。春桃捏紧了她的袖口,却见她从容起身,示意丫鬟捧来个素白锦盒,盒面仅用银线绣了朵极小的寒梅,与沈知瑶的鎏金盒形成鲜明对比。“孙女礼物微薄,还请老太太海涵。”沈知意将锦盒捧至徐氏面前,指尖在盒角轻叩三下。
李嬷嬷接过打开,猛地倒退半步——盒中竟是复原的青瓷寒梅瓶,断裂处用金线勾勒成傲雪寒梅,枝头缀着的珍珠恰似初雪,瓶底“寒梅斋”三字赫然在目。
“这是……”徐氏指尖颤抖,“这是…先侯爷的青瓷瓶?你竟……”“孙女路过琉璃厂时,偶然见着碎瓷片。”沈知意福身,“斗胆请巧匠用金线复原,虽不及原貌万分之一,却也算圆了老太太的念想。”
厅内死寂。苏月如忽然起身,湖蓝锦袍带起一阵风,吹得瓶身珍珠轻晃,竟似雪花飘落:“妙极!这金线补瓷的手艺,比珊瑚树可有意思多了!”她眼神轻抚过金缮纹路,眼中泛起兴味。
沈知瑶脸色铁青,盯着案上残瓷拼成的梅瓶,突然冷笑出声:“不过是个碎瓷拼的瓶子,怎及珊瑚树贵重?就像有些人,再怎么用金漆粉饰,骨子里也是残次品。”她刻意拖长尾音,丹蔻染就的指甲划过鬓边珍珠步摇,“听说庶姐的守宫砂越发淡了…”话音未落,厅内骤然响起瓷器相撞的脆响。
沈知意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白,盏中碧螺春泛起细密涟漪。春桃“嚯”地站起,绣鞋在青砖上蹭出刺耳声响:“大姑娘说话可要积德!”
“积德?”沈知瑶突然笑弯了腰,银红石榴裙扫过满地珊瑚碎屑,“难不成我说错了?侯府上下谁不知,某些人表面装得清心寡欲,私下里——”她突然凑近,玉兰香粉混着尖锐的气息扑面而来,“莫不是早学了这金缮术,把破碎身子也修补得光鲜?”
苏月如手中的团扇“啪”地合拢,却被沈知意抬手拦住,放下茶盏,起身时素色襦裙不带一丝褶皱,眼底却翻涌着冷冽的光:“妹妹既懂贵重,怎不知‘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’?”她指尖划过梅瓶裂痕处缠绕的金线,“这金缮看似修补残缺,实则让器物更添风骨。不像有些人......”她突然凑近沈知瑶耳畔,压低声音,“守宫砂再红,也遮不住心里的脏。”
沈知瑶踉跄后退,撞得湘妃竹榻发出吱呀声响。她刚要反驳,却被沈明远的怒吼打断:“糊涂!”沈明远忽然开口,紫蟒纹袍随着动作簌簌作响,“这是先侯爷与母亲的定情之物,纵是黄金万两也换不来!”这话如重锤敲在沈知瑶心上。她望向父亲,却见他盯着瓷瓶的眼神里带着怀念,那是从前看她时从未有过的神色。
徐氏轻轻抚过瓶身金线,苍老的手指在“寒梅斋”刻痕处微微颤抖,望向沈知意的目光柔和几分:“我原以为你还如小时候那样,如今才知,倒修出了这般心性。”她转头对李嬷嬷道,“把我那方‘寒梅映雪’的端砚赏给大小姐。”
“谢祖母。”沈知意叩首时,瞥见陆氏攥紧了帕子,指节泛白,她分明记得,三日前正是让人将碎瓷片扔进乱葬岗,却不想竟被沈知意拼回。沈知瑶咬唇退下,路过沈知意时,忽然轻笑:“大姐这瓶子拼得再好,终究是碎过的,就像有些人,生来就缺胳膊少腿。”
“碎瓷可补,心缺难填。”沈知意起身,袖中寒梅簪子轻轻晃了晃,那是生母遗物上拆下的银饰所制,“妹妹的珊瑚树看着光鲜,只怕根基不稳……”话音未落,周雨薇忽然指着珊瑚树惊呼:“呀!底座在渗水!”
众人这才发现,珊瑚树底座竟渗出淡黄色粘液,粘腻的胶着处遇水膨胀,华丽的红宝石竟从枝头脱落,“啪嗒”砸在青砖上。沈知瑶望着满地狼藉,耳中嗡嗡作响:“这、这是商家做工粗糙!”她慌乱看向母亲,却见陆氏别过脸去,这珊瑚树分明是她为了压过沈知意,特意让匠人用胶粘合,省时省料。
“够了。”徐氏的檀木拐杖重重杵在地上,震得翡翠貔貅微微发颤,“寿宴之上,休要争执。知意,你且坐下吧。”沈知意落座时,苏月如递来一杯茶,茶面漂浮的茉莉花瓣随着热气舒展:“干得漂亮。我早瞧着那珊瑚树中看不中用,果然是个花架子。”
“不过是碰巧。”沈知意低语,指尖着茶盏边缘,感受着茶水透过薄胎传来的温度。她今早特意让春桃在珊瑚树底座泼了半盏茶水,胶着处遇水融化,才露出这副狼狈模样。远处武将女眷席传来赞叹声,几个千金围过来看青瓷瓶上的金线寒梅,金纹在烛光下流转,宛如蜿蜒的血迹。沈知意望着瓶身,忽然想起琉璃厂掌柜说的话:“碎瓷复原,最忌贪心,需顺着纹路补。”这道理,竟与在后宅生存别无二致,她不贪一时风头,只顺着侯府的旧恨新仇轻轻一推,便让沈知瑶母女的算计露了破绽。而这场寿宴上的血雨腥风,不过是她复仇长卷中,初现锋芒的第一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