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窗棂上,与沈知瑶颤抖的声音一同碎裂在宴会厅里。她踉跄着扶住鎏金桌案,翟衣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扭曲成狰狞的纹路,指尖死死抠住珊瑚树底座,指节泛白如纸:“这、这定是有人故意陷害!”鎏金盒边缘的漆皮在她掌心剥落,露出底下斑驳的木质纹理,仿佛也在嘲笑这份虚有其表的华贵。
“姐姐莫急!”周雨薇踩着绣鞋挤到前排,腰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。她攥着团扇的手指关节发白,扇面上的芍药花蹭过沈知瑶发间东珠,胭脂香气混着焦灼的气息扑面而来,“这般贵重的珊瑚树,怎会平白无故损毁?分明是有人见不得姐姐尽孝!”她突然转身,眼神首盯沈知意,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尖,“某些人拿着碎瓷片拼凑的东西,不过是哗众取宠,哪比得上二姐姐这份赤诚?”
文官女眷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。王侍郎家的千金用团扇掩着嘴,眼神中带着看好戏的意味:“到底是嫡女,这份孝心旁人学不来。”而武将家眷们则皱着眉,李将军夫人甚至“啧”了一声,目光在满地狼藉的珊瑚树与素雅的青瓷瓶间来回游移,显然更认可沈知意的巧思。
沈知意垂眸轻笑,腕间银镯随着动作轻晃,在寂静的厅内撞出细碎声响。她缓缓蹲下身,广袖扫过青砖,指尖捏起半片染着胶渍的珊瑚枝。烛火映得她眼尾泛红,倒像是含着泪:“周姑娘可知南海珊瑚遇水即化?”话音未落,春桃突然惊呼:“小姐,您的茶盏!”只见沈知意袖中滑落的茶盏正巧砸在珊瑚树底座,清水漫过胶着处,华丽的枝桠轰然倒塌,红宝石如血珠迸溅。
“啊!”沈知瑶尖叫着后退,裙摆绊住矮凳险些摔倒。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化作一地残骸,眼底泛起泪花,妆容也因泪水晕染得斑驳:“不可能...这不可能!父亲…不…不是这样的…”沈明远脸色铁青,额角青筋暴起,却在触及老夫人徐氏冰冷的目光时,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,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,别过脸去。
陆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着帕子,指甲几乎要将丝绢戳出洞来。她强装镇定地走上前,声音却止不住颤抖:“许是路途颠簸,弄坏了宝贝,还请老太太恕罪...”话未说完,就被老夫人徐氏“啪”地一声放下茶盏的声音打断。
“够了!”沈家长房姑姑突然拍案而起,护甲重重磕在檀木桌上,震得杯盏叮当作响,“寿宴之上如此吵闹,成何体统?知瑶献宝失仪,知意言辞也过于锋利!”她余光瞥见老夫人徐氏皱眉的动作,又放缓语气,“都给我...”
“且慢。”一道清润的男声裹挟着冷香漫过回廊。陆衡身着月白锦袍,手持描金折扇,缓步穿过垂落的珠帘。他腰间螭纹玉佩随着步伐轻晃,撞出清越声响,仿佛连空气都被这声音震得安静下来。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,最后落在沈知意攥着磁石的手上,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,像是早己看穿这场好戏。
陆衡弯腰拾起珊瑚残片时,刻意贴近沈知意身侧,折扇轻敲她掌心的磁石,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:“沈姑娘金缮的手艺出神入化,可曾留意过鲛人胶遇磁则融?”他的目光灼灼,带着几分试探与玩味。
沈知意垂眸福身,鬓边寒梅簪擦过他袖口暗纹:“陆公子谬赞,小女不过是略通皮毛。”她抬眼时正巧撞进陆衡含笑的眸中,那双眼睛像是深潭,将她所有的算计都看得通透。沈知意心中微颤,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,广袖下的手指悄然收紧。
沈知瑶攥着被珊瑚划破的帕子,踉跄着扑向陆衡:“表哥!定是有人蓄意破坏...”她的指尖还未触到陆衡的衣袖,就见对方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,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沈知意身上。陆衡将鎏金折扇递向沈知意,扇面上的山水画在烛光下流转:“听闻沈姑娘擅长修复古物,陆家正巧有件宋代冰裂纹盏...”他故意拖长尾音,目光扫过沈知瑶骤然苍白的脸色,折扇轻点沈知意裙摆的银线寒梅,“不知可否借姑娘妙手?”
周雨薇的团扇停在半空,脸上的笑容僵住。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衡将本该属于沈知瑶的风头,尽数转到了沈知意身上,眼底满是嫉妒与不甘:“陆公子,这...这不合规矩吧?”
老夫人徐氏终于放下茶盏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陆衡与沈知意之间来回打量。她轻咳一声,打破了厅内的僵局:“陆家公子开口,老身自然不好阻拦。只是今日寿宴...”她瞥了眼满地狼藉,“知瑶,还不将东西收拾了?”
沈知瑶咬着唇福身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她恨恨地看了沈知意一眼,弯腰收拾珊瑚残片时,故意将碎片弄得哗啦作响。陆氏连忙上前帮忙,低声在女儿耳边说了句什么,沈知瑶的肩膀微微颤抖,既有委屈又有不甘。
陆衡收回视线时,折扇轻敲掌心。他望着沈知意转身离去的背影,暗自思忖:这庶女看似柔弱,实则步步为营——用茶水激化胶融是阳谋,藏磁石设局是诡计,连被污蔑时的从容,都像是算准了有人会解围。尤其是当周雨薇发难时,她没有急于辩驳,而是用珊瑚树遇水即毁的事实反击,这份沉着冷静,连许多世家子弟都未必能做到。他着扇骨上的云纹,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:这场棋局,倒是比想象中更有意思了。
窗外风雪愈急,将宴会厅内的喧嚣渐渐掩盖。而这场围绕着珠玉的较量,不过是侯府深宅里暗流涌动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