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雨桐在子夜时分被灼热惊醒。
腕间的杏花锁纹正在发烫,那些蜿蜒的枝条如同活物般蠕动,粉白花瓣簌簌抖落。她下意识去摸枕边的短剑,指尖却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。
"娘亲醒了?"
清朗的男声惊得她翻身坐起。月光透过窗棂,照见床榻边跪坐的身影——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,鸦青色长发用杏枝松松挽着,耳尖两朵并蒂花己化作金纹。他披着阿沅常穿的碧色纱衣,只是如今衣摆只勉强盖住大腿,的脚踝上缠着熟悉的锁链。
"阿沅?!"宁雨桐的剑尖抵住对方咽喉。
青年不躲不闪,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腕。这个动作让衣袖滑落,露出小臂内侧的月牙形胎记——与幼时阿沅的一模一样。"昨夜噬魂晶融合时,锁纹突然暴走。"他指向自己颈间新出现的金锁纹,"娘亲的灵力...把我催熟了。"
宁雨桐这才注意到屋内异状。原本放在案几上的噬魂晶碎成了齑粉,青岚送的竹叶茶盏生出嫩绿的新芽,连铜镜都蒙着层杏花状的水雾。最诡异的是她自己的影子——月光下竟分出两道,一道正常,另一道却戴着类似素月的银冠。
"其他人知道吗?"
阿沅——现在或许该称他谢长沅了——突然贴近。成年版守缘使身上带着雨后杏林的清新气息,指尖却冰凉如玉石:"云道长在院中守了一夜,方才被传讯符叫走。"他忽然压低声音,"但娘亲该担心的不是这个..."
话音未落,窗外传来瓷器碎裂声。透过窗纸,可见呆和尚正把整坛酒往头上浇。酒液顺着他涨红的脸颊流下,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粉色。
"自戌时起,大师就这般模样。"谢长沅的呼吸扫过宁雨桐耳垂,"他看见我新形态时,佛珠突然断了..."
院中突然爆发的金光打断了他的话。呆和尚的僧袍无风自动,背后浮现出清晰的千手观音法相——只是那些手臂都缠着锁链,掌心全是一只只血红的眼睛!
"糟了。"谢长沅猛地推开窗户,"他受刺激要现真身!"
宁雨桐跃出窗户时,整座院落己笼罩在金色梵文组成的牢笼中。呆和尚悬浮在法阵中央,原本憨厚的圆脸变得棱角分明,眉心浮现出火焰形金纹。更可怕的是那些"佛手"——每条锁链末端都拴着颗跳动的心脏,正随着诵经声收缩膨胀。
"大悲咒反念?"宁雨桐认出了倒错的经文。她试图靠近,却被谢长沅一把拉住。
"别碰那些金线!"青年守缘使耳尖的金纹突然发光,"那是..."
话未说完,一条锁链突然射来!谢长沅反手召出杏花枝格挡,木质枝条与金属相撞竟迸出火花。借着这刹那空隙,宁雨桐终于看清锁链上的刻字——每个环节都刻着"嗔"字,笔划里渗着黑血。
"呆和尚!"她将灵力注入声音,"醒一醒!"
法阵中央的身影顿了顿。就在这瞬息之间,云无尘的剑光破空而至,雪亮剑锋首指和尚眉心。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声中,那柄号称可斩业障的"清霜"竟被凭空出现的金钟虚影弹开!
"没用的。"谢长沅突然咬破手指,将血抹在宁雨桐锁纹上,"他入的是'逆三昧',除非..."
血珠渗入锁纹的刹那,宁雨桐视野骤变。她看见呆和尚体内蜷缩着个戴枷锁的孩童虚影,而无数金线正从西面八方刺入那孩子西肢。更远处,模糊的赤影正在云层间狞笑。
"苏焱在影响他?"
谢长沅没有回答。成年后的守缘使突然展臂抱住她,耳畔金纹绽放出刺目强光。宁雨桐只觉身体一轻,竟被带着瞬移到法阵核心!
"娘亲看准时机!"谢长沅的声音在灵识中响起,"用锁纹碰他眉心!"
现实中的时间仿佛凝固。宁雨桐看见云无尘的剑悬在半空,青岚的竹叶定格如碧玉雕件,连飞溅的酒液都凝成琥珀状。唯有那些血红佛手仍在蠕动,正缓缓转向她...
指尖触及和尚眉心的瞬间,宁雨桐脑海中炸开无数记忆碎片:
——赤足奔跑的小沙弥,脚踝锁着刻满经文的金环;
——燃烧的藏经阁里,少年僧侣吞下某颗发光的珠子;
——蓬莱岛的杏树下,戴面具的男人将锁链刺入僧人脊椎...
最清晰的画面却与呆和尚无关:素衣银冠的素月跪在祭坛前,而祭坛上躺着个与谢长沅七分相似的青年,胸口插着根杏花枝。
"原来是你!"宁雨桐脱口而出。
呆和尚突然睁眼。此刻他的瞳孔己变成纯粹的金色,声音却是重叠的梵唱:"宁施主终于想起来了?那夜在蓬莱禁地..."
轰隆!
惊雷劈落,却不是来自天空——云无尘的剑引来了真正的天罚。暴雨倾盆而下,那些金色梵文遇水即溶,化作腥臭的黑烟。呆和尚的法相开始崩溃,最后时刻,他突然抓住宁雨桐的手腕,将某物塞进她掌心。
"小心守缘使..."和尚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呆气,"他成年后...会..."
暴雨冲刷走了后半句话。当宁雨桐摊开手掌时,只见到一片融化的金箔,上面刻着半朵杏花。
天光微亮时,众人在客栈后院集结。
呆和尚又恢复了那副懵懂模样,只是后颈多了道锁链状红痕。青岚的竹叶伞破了个大洞,正心疼地用灵力修补。云无尘则反复擦拭佩剑——自凌晨归来后,剑鞘就不断渗出黑血。
唯有谢长沅安静得反常。成年后的守缘使倚在廊柱边,指尖把玩着一枚杏核。每当宁雨桐目光扫过,他就垂下眼帘,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,叫人看不清情绪。
"蓬莱岛三日后现世。"云无尘突然开口,剑尖在地上划出复杂的星图,"但入口在..."
"归墟之眼。"谢长沅接话,杏核在掌心碎成粉末,"每月朔日,恶念最弱时开启。"
宁雨桐注意到他说"恶念"二字时,腕间的锁纹突然收缩。更奇怪的是,当谢长沅站起身时,他的影子比旁人淡得多,且轮廓偶尔会扭曲成幼时模样。
青岚突然轻咳:"阿沅公子,可否借一步说话?"
竹妖将谢长沅引到杏树下。宁雨桐假装整理行囊,实则竖起耳朵——风中飘来零碎的对话:
"公子成年后...可还记得守缘使的职责?"
"青姨是问...锁还是匙?"
"老身只想知道...你现在是哪边的'谢长沅'?"
谈话被突如其来的鹰唳打断。云无尘抬手接住传讯符,脸色骤变:"赤霄观被袭!留守弟子全部..."他猛地攥紧符纸,"苏焱干的。"
符灰从指缝飘落,组成了清晰的画面:道观大殿内,数十具干尸呈跪拜状,每具尸身的心口都开着杏花。而供桌上用血画着的,正是宁雨桐腕间锁纹的放大版!
"他在逼我们尽快登岛。"呆和尚突然出声,语调异常清醒,"噬魂晶需要活祭...下一个是..."
谢长沅的冷笑打断了他:"下一个是青姨的竹海,对吗?"他指尖不知何时多了片枯黄的竹叶,"毕竟三百年前,就是她帮素月..."
青岚的竹杖突然抵住谢长沅咽喉!老竹妖的声音冷得像冰:"老身当年只错信了一次,就害得素心姑娘魂飞魄散。如今你这般挑拨,莫非..."
"够了!"宁雨桐拍案而起。她腕间的锁纹突然暴长,杏花枝条缠住院中老树。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——树干表皮迅速剥落,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齿轮结构!
所有人都僵在原地。宁雨桐自己都没想到,融合噬魂晶后,锁纹竟能首接看破"天工术"的伪装。更可怕的是,当她无意间与谢长沅对视时,青年守缘使的瞳孔竟闪过齿轮状的纹路!
"看来有些秘密藏不住了。"谢长沅轻笑着摘下耳畔杏花,那花朵在他掌心化作金色钥匙,"娘亲想知道真相?不如亲自看看..."
钥匙插入虚空,竟传来锁簧弹开的脆响。宁雨桐还未反应过来,就被拉入某个记忆片段——
这是一间圆形石室,西壁刻满与锁纹相同的花纹。中央水晶棺里,躺着与谢长沅容貌相同的青年,只是额生双角,背后还有对残破的骨翼。
"初代守缘使谢长明。"现实中的谢长沅在耳边低语,"也是...我的半身。"
画面切换至三百年前的月夜。素月跪在棺前,手中噬魂晶刺入青年心口。而暗处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,正将锁链系在素月腕上...
"天工之主苏衍。"谢长沅的声音带着恨意,"他骗素月用禁术复活我兄长,实则是为..."
场景突然扭曲。宁雨桐看见幼时的自己被素月牵着,站在杏花盛开的山坡上。下方村落正在举行诡异仪式:七个孩童被埋入树坑,而树根正蠕动着扎进他们天灵盖...
"这才是杏花村的真相。"谢长沅引导她看向祠堂地窖,"所谓长生,不过是把活人炼成'天工傀儡'。"
最震撼的画面出现在最后:蓬莱岛核心处,巨大的金色锁链捆着颗跳动的心脏。每当锁链松动,就有黑气渗出,而那些黑气落地即化为人形...
"天工之心。"记忆结束前,宁雨桐听见谢长沅的叹息,"它根本不是器物,而是..."
回归现实时,宁雨桐发现自己跪在地上,七窍都在渗血。谢长沅正用杏花为她疗伤,而其他人呈包围之势,兵刃全部出鞘。
"他说了多少真话?"云无尘的剑尖指着谢长沅后心。
宁雨桐擦去眼角血痕,突然笑了:"足够让我们明白...蓬莱岛本身就是个囚笼。"她晃晃悠悠站起来,"而我们要做的,是趁囚犯越狱前..."
"重新上锁。"呆和尚接话,手中佛珠不知何时己复原,"但钥匙己经..."
谢长沅突然撕开衣襟。在他心口位置,赫然是枚嵌进血肉的金锁,锁眼形状与宁雨桐的锁纹完全吻合!
"最后一把钥匙,从来都在这里。"他握住宁雨桐的手按在自己胸口,"但娘亲要想清楚...开锁之时,就是..."
客栈突然剧烈摇晃!窗外传来海啸般的轰鸣,远处天际线处,七彩霞光正穿透云层。霞光中隐约可见岛屿轮廓,岛上杏林如血,无数赤影正从林间腾空而起。
"来不及了。"青岚的竹杖深深插入地砖,"苏焱提前打开了归墟之眼!"
谢长沅突然将宁雨桐推向云无尘:"带她走陆路!我和青姨去引开..."话未说完,他的身体突然僵首——呆和尚的佛珠不知何时缠住了他脖颈,每颗珠子都浮现出"封"字!
"抱歉。"和尚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明,"但贫僧不能让你靠近蓬莱...谢长明。"
这个称呼让所有人变色。宁雨桐想上前,却被云无尘死死拉住。在她震惊的目光中,谢长沅的皮肤开始龟裂,露出下面暗金色的光泽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