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天夜晚，长安城崔府深处，一间门窗紧闭、烛火通明的书房内。
左边以崔征为首，几位族老和掌握家族田亩、佃户事务的核心成员。
“这几天市面上传闻的琉璃制品，十分精致；我们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买通了卢国公家里的奴仆，据那奴仆说有一次卢国公喝醉说过“张佑安这小子用来的酒盏他十分满意，只是就送来这么好的酒盏，却没送来美酒却让他有些不满。”
崔征接着说道：“那么这些琉璃应该就是出自他！这琉璃若是他如同前面制冰一般为之，我崔家怕也是要吃个大亏！这张佑安要是我崔家之人该有多好，偏偏处处与我等为作对，是在可恶！”
右边，为首的却是一位约莫二十西五岁的青年。
他面容清俊，眉眼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锐利，正是崔瀚的次子，崔琰。
他安静地听着崔征的咆哮，眼神看不出太多波澜。
坐在崔琰下首的，是几位负责家族商事、矿冶和工坊的管事，他们交换着眼色，欲言又止。
“二叔息怒。”
待崔征的咆哮声稍歇，崔琰才缓缓开口，声音清朗，不疾不徐，“二叔忧心家族根基，拳拳之心，侄儿感佩。然则，侄儿以为，此事……或许并非如二叔所见那般简单。”
“嗯？你有什么想法？”
崔征看向琰，“可是有什么好的谋划，也可说来讨论一二？”
“二叔。”
崔琰坦然回视，“侄儿想为家族谋一条更长远、更稳妥的生路。”
他站起身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，轻轻打开。
刹那间，即便在明亮的烛火下，盒中那颗龙眼大小、纯净无瑕、在内部折射出七彩光晕的琉璃珠，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！
“此珠，”
崔琰托起锦盒，让光芒在众人眼前流转，“便是那张佑安所出，比西域贡品、前朝遗珍更精美”
他顿了顿，不等有人回答，便自问自答：“一颗鸽卵大小、色泽浑浊的琉璃珠，西域胡商叫价不下百贯！而眼前这颗，纯净无瑕，光晕流转，其价……侄儿斗胆估量，千贯亦有人趋之若鹜！”
千贯！足以在长安购置一处不小的宅院！
“而这，仅仅是一颗珠子。”
崔琰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静的穿透力，“张佑安送予宫中和重臣的，比起此珠，品质和品类只会更高！诸位试想，若此物能量产，其利几何？”
崔琰的话，让室内的众人都陷入沉思。
“反观我崔氏根基，”
崔琰话锋一转，语气带上了一丝沉重，“田亩佃租，固然是根本，然则，天灾频仍，如去岁大旱，收成几何？佃户困顿，若遇如‘同州案’般民怨沸腾，朝廷严查清丈，我崔氏又当如何自处？兼并土地，虽得一时之利，却如抱薪救火，终有薪尽火焚之日！陛下之心，二叔难道还看不明白吗？那张佑安‘公开透明’之策，己得民心！陛下借此，声望如日中天！此时若再以旧法与之硬抗……”
他摇了摇头，没有再说下去，但意思不言而喻：是以卵击石。
“那依你之见？”
上首一首沉默的崔瀚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，听不出喜怒。
崔琰深吸一口气，对着父亲和诸位族老深深一揖：“父亲，诸位叔伯！侄儿以为，与其争抢一块必将引火烧身的饼，不如……联手将饼做大！”
“联手？”
崔征嗤笑，“与那黄口小儿？与朝廷？他们会允？”
“事在人为！”
崔琰抬起头，眼中闪烁着睿智和决断的光芒，
“张佑安所求为何？是推广其术，兴农利国！陛下所求为何？是削弱我等对土地之掌控，稳固皇权！而我崔氏所求为何？是家族绵延，富贵长存！”
“三者所求，并非全然相悖！”
他斩钉截铁地说道，“我崔氏坐拥何物？是遍布大唐的商路网络！是几代人经营、熟稔工矿的匠作班底！是通往西域、草原、乃至更远之地的贸易渠道！更有……积累百年的雄厚资财！”
他目光灼灼：“若我崔氏，愿以这些为‘资’，投入张佑安的琉璃工坊，换取的，将是这泼天富贵的一份长久红利！而非杀鸡取卵、强抢技术那等短视之举！朝廷要掌控技术核心，可以！只要让我崔氏能分享这源源不断之利！陛下要我崔氏在田亩之事上有所让步，亦可谈！只要这让步换来的，是远超田亩租赋的、来自琉璃产业的、干净且庞大的收益！”
“此乃以退为进，以旧换新！”
崔琰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魄力，“将家族财富和未来，从风险日增的土地上，逐步转移到这前景无限、且受朝廷‘背书’的新产业之中！此乃转型之道，亦是存续之道！”
崔征脸色铁青，嘴唇翕动，却找不到有力的反驳之词。
崔琰描绘的蓝图太过，也太过颠覆。
巨大的利益前景和家族转型的压力交织在一起，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认知。
几位负责商事的管事眼中则闪烁着兴奋的光芒。他们比谁都清楚，崔琰所言非虚！这琉璃产业，绝对是千年难遇的聚宝盆！
崔瀚闭目沉思良久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。
终于，他睁开眼，目光锐利地看向崔琰：“琰儿，你有几分把握，能说服那张佑安……和陛下？”
崔琰迎上父亲的目光，没有丝毫退缩：“事在人为！父亲，请给孩儿一个机会。孩儿愿亲赴永和村去见张佑安！探其虚实，陈我诚意！若事不可为，孩儿自当请罪！若有一线可能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“此乃我崔氏浴火重生之机！”
崔瀚的目光扫过脸色变幻的崔征，又看向眼中充满希冀的管事们，最终，缓缓点了点头：“好。此事……便由你全权处置。记住，崔氏之荣辱，系于你此行！”
“谢父亲信任！孩儿定不负所托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