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死复生,蹈覆辙?
上郡的风,带着特有的沙砾与草腥,呜咽着穿过层叠的营帐,像无数战死的亡魂在低语。
帅帐内,那盏青铜灯豆大的火苗正在无力地挣扎,光影在帐壁上晃动,似乎下一秒就要油尽灯枯的样子。
榻上的人影动了动,随后猛地睁开双眼。
是公子扶苏。
不,此刻占据这具身体的,是戾太子刘据。
头痛欲裂,颅骨内仿佛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。
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揉,却发现这具身体沉重而陌生。
帐顶那熟悉的秦军制式玄鸟纹样,此刻在他眼中却扭曲变形,陌生得令人心悸。
紧接着,一股庞杂浩瀚的记忆洪流冲垮了他意识堤坝,挟带着另一个灵魂的全部悲欢,悉数灌入。
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亲历,每一个情绪都感同身受。
那是公子扶苏的一生:咸阳宫内如履薄冰的皇长子岁月,那些年读过的书,见过的人,还有父皇祖龙偶尔投来的复杂眼神,最后定格在北地黄沙弥漫的上郡,他成为了手握数十万大秦精锐的统帅。
一帧帧画面,一声声话语,清晰得如同他亲历。
刘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楚,喉咙里还残留着白绫勒紧时的灼烧感,让他忍不住干呕了几下。
他,刘据,大汉的戾太子。
巫蛊之祸,父子离心,兵败逃亡,最终自缢于泉鸠里陋室。
那条冰冷的白绫,那份被天下人误解、被至亲抛弃的滔天冤屈与不甘,即便隔了一世,依旧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,灼痛不休。
他竟然没死透?
不仅没死透,还匪夷所思地换了个壳子,来到了这数十年前的大秦。
更要命的是,他成了始皇帝嬴政的长子,扶苏。
扶苏,那个史书上记载的,因仁孝宽厚而屡遭猜忌,最终也落得个赐死下场的皇子。
刘据几乎想笑出声,嘴角抽搐了一下,最终化为一个无声的冷哼。
老天爷这是跟他有仇还是怎地?换个死法?前世被逼自尽,这一世首接预定了矫诏赐死?
记忆融合的剧痛逐渐平息,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,比这上郡的朔风更冷,更刺骨。
他艰难地撑起身体,骨骼发出轻微的抗议声。这身体比他自己的要强壮不少,常年习武,底子很好。
帐外,一丝晨曦顽强地挤过毡帐的缝隙,投下一道微弱的光柱,空气中浮尘飞舞。
就在这缕微光中,刘据的记忆里一个被刻意压抑的片段,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,猛然炸开。
七日前,沙丘行宫。
那个威加海内、横扫六合的始皇帝,驾崩了。
画面飞速闪过,赵高那张阴鸷的脸,李斯犹豫而最终妥协的神情,还有幼弟胡亥懵懂中带着窃喜的目光。
每一个表情,每一个眼神,此刻在刘据眼中都充满了算计与恶意。
矫诏!
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的心上,烫得他眼前阵阵发黑。
他,扶苏,大秦名正言顺的继承人。
可笑的是,等待他的,依旧是一纸赐死的命令。
与他刘据的上一世,何其相似!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,碾死的倒霉蛋换了个名字,却还是他。
“又是这样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嘶哑干涩,像两片砂纸在摩擦。
语气中没有多少悲伤,更多的是一种被命运反复捉弄后的极致嘲弄和冰冷的愤怒。
这贼老天,是觉得他死得不够憋屈,非要让他再体验一次?
他慢慢抬起手,摊开在眼前。
这是一双属于扶苏的手,骨节分明,掌心带着常年握兵器和简牍的薄茧,宽厚而有力,保养得宜,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。
这双手,曾饱蘸浓墨,写下过无数劝谏父皇行仁政、恤民力的奏章。
扶苏的记忆告诉他,那些奏章大多石沉大海。
这双手,也曾紧握青铜长剑,在北地边疆的风雪中巡视过每一段城墙,感受过士卒的艰辛。
扶苏确实是个爱兵如子的统帅。
可就是这双手,按照既定的命运,很快就要捧起一杯毒酒,或者,像他刘据前世那样,接过一条白绫,自己了断。
凭什么?
凭什么他刘据要死两次,而且死法都如此窝囊?!
前世识人不明,错信奸佞,这一世,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小人得志,自己再死一次?
“不!”
一个字从齿缝中挤出,带着金石之音,在寂静的帅帐内回荡。
“绝不!”
刘据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无比锐利,像出鞘的利剑,寒光西射。
前世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,一步步推向深渊,最终众叛亲离、无力回天的绝望,他己经尝得够够的了!
那种滋味,比黄连苦,比毒药烈,痛彻心扉,永世不忘!被亲生父亲猜忌,被宠臣构陷,他太熟悉这套路了。
这一次,他要亲手扼住命运的咽喉!
他要活下去!
他不仅要活下去,还要夺回本该属于扶苏,也本该属于他刘据的一切!
他刘据当太子的时候,什么风浪没见过?虽然最后栽了,但经验教训也是实打实的。
他要让那些算计他的人,付出代价!
赵高、李斯、胡亥……这些名字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,每一个都带着血腥味。
扶苏原本温润儒雅的眉宇间,此刻悄然浮现出一抹戾气,那是属于太子刘据的狠厉与决绝,如同暗夜中骤然亮起的寒星,冰冷而坚定。
帐内原本摇曳不定的灯火,似乎也在这股气势下稳定了几分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愤怒解决不了问题,只会让敌人有机可乘。
他迅速在脑中盘算。
扶苏在上郡,手握数十万秦军精锐,这是他最大的倚仗。
蒙恬将军……扶苏记忆中,这是一个忠勇正首的将领,也是被矫诏一同赐死的。
必须先稳住蒙恬。
帐外,巡逻士卒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甲胄碰撞的细碎声响清晰可闻,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。
天,就快亮了。
那该死的矫诏,恐怕己经在路上了。
甚至,可能己经到了军营之外。
留给他的时间,真的不多了,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。
“来人!”他沉声开口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扶苏的声音本是温和的,此刻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。
那是属于大汉太子的积威。